危機中的世代更迭:從大蕭條到當代的啟示

近期,美國總統唐納·川普(Donald Trump)於202542日簽署了第14256號行政命令,實施被稱為「解放日關稅」的全面性關稅措施,對全球多國進口商品加徵關稅,部分國家的關稅稅率甚至高達50%。此舉引發了全球市場的劇烈震盪,主要股指大幅下跌,投資者信心受挫。高盛(Goldman Sachs)將美國未來12個月內經濟衰退的可能性從35%上調至45%,並將2025年第四季度的GDP增長預測下調至0.5%。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首席執行官傑米·戴蒙(Jamie Dimon)也警告稱,這些關稅可能導致經濟增長放緩和通貨膨脹加劇。此外,知名財經作家、《富爸爸,窮爸爸》作者羅伯特·清崎(Robert Kiyosaki)在社交平台上預測,2025年可能出現史上最嚴重的股市崩盤,可能導致數百萬人失業,房地產和股市資產大幅縮水,全球經濟或將陷入新一輪「大蕭條」。

經濟危機從來不只是財務上的重整,更是一場思想秩序與社會結構的重構。在這樣的轉折中,年輕世代與年長世代對世界的理解產生劇烈張力。回顧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我們不僅看到失業率攀升、股市崩盤、銀行倒閉等表面現象,更應洞察那是一場導致整整一代人價值觀轉型的歷史節點。年輕人進入動盪不安的世界,過去那種「只要努力工作就會有穩定人生」的信仰土崩瓦解。他們開始質疑體制,也開始在廢墟中試圖建構自己的生存方式。相較之下,年長一代則經歷的是心理與現實的雙重斷裂:他們曾經建立的安全網、一生積累的資產與信仰在數年間失去意義。這種斷裂,製造了代際間無法簡單對話的斷層。

大蕭條的打擊最初對所有人都是無差別的,但年輕一代與年長一代面對與反應的方式卻大相逕庭。1930年代的美國青年進入了一個高失業、無社會保障的社會,但他們也成為了新政的直接受益者,透過平民保育團(CCC)、全國青年管理局(NYA)等項目,不僅得到短期的經濟支援,也培養了社會責任與參與意識。大量青年參與公共工程、環境保育與基礎建設計畫,這不僅是一種就業方式,更是一種國家與個人之間重新建立信任與義務的實踐模式。正是在這個基礎上,戰後的「最偉大的一代」誕生了。這一代人不再僅以個人財富為榮,而是以集體參與、公共貢獻與制度建設為使命。他們後來投入了二戰與重建,並奠定了戰後福利國家的基礎。

但對於上一代,也就是更年長的中產與地主階層而言,這是一場價值崩盤的災難。他們一生建立的財務秩序——從房產到股票,從銀行儲蓄到退休基金——在極短時間內被擊垮。這一代人對「政府介入市場」的疑懼與反感極深,因為這代表過去自由競爭的遊戲規則已不再適用,也意味著他們再無翻身的空間。他們見證了自己辛苦建立的「美好世界」逐漸變形,並被一群年輕官僚與經濟學家所接管。這讓他們陷入一種歷史性的失語狀態。

跳回當代,我們看到類似的劇本正重演。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後,千禧世代與Z世代大量湧入一個已無保障的社會:房價高不可攀、終身僱用崩解、勞動市場碎片化。他們不像父母那樣擁有固定資產,反而背負沉重的學貸與生活成本。但與此同時,這也是一個對新技術極度友善的時代。數位科技、遠距工作、平台經濟與去中心化金融,反而為年輕人創造了全新的生存空間。大蕭條時代年輕人擁抱的是工地與社會工程,今天的年輕人擁抱的則是演算法、鏈上治理與再分配協議。兩者看似距離遙遠,實則本質相通:都是在體制崩解後試圖建構新規則的一代。

然而,嬰兒潮世代處於一個尷尬位置。他們既是戰後制度的最大受益者,也是今天變局的最大輸家之一。他們的人生規劃深植於「穩定成長」、「儲蓄退休」與「資產保值」的思維邏輯中,這些邏輯在QE(量化寬鬆)與低利率的時代下逐步失效。如今,通貨膨脹與資產泡沫不僅稀釋了他們的實質財富,更使得下一代對這些模式徹底失去信任。年輕人不再認為儲蓄能保障未來,也不相信退休金能如期支付。他們選擇創業、斜槓、甚至擁抱不穩定本身。

這導致了價值觀的正面衝突。年長者希望回歸「過去的正常」,年輕人則在問:「那個正常是否公平?」這不只是經濟問題,而是認同問題。一個以擁有、穩定、累積為核心的價值觀,對上一代是邏輯;對下一代則可能是壓迫。這場矛盾若不處理,不僅會引發世代不信任,更可能變成社會制度的崩潰。

歷史提供的教訓很清楚:如果既有世代無法放下控制權、無法讓出資源與權力給下一代,那麼變革將會在更劇烈的張力中進行。1930年代的新政改革之所以成功,不只是因為政府投入資金,而是因為它主動扶植下一代的生活基礎與參與機會。今天的政策若仍只服務資產階層、保障房價與維持現有財富分配,那麼危機將不會被化解,只會被延期與惡化。當社會年輕人發現自己永遠無法跨越資產門檻,他們終將轉向政治激進主義、社會對抗,甚至拒絕整體制度。這並非誇張,而是歷史經常發生的事。

要避免這種情境,唯一的路徑便是勇敢擁抱變化。當代的年輕世代擁有前所未有的創造力、資訊素養與全球視野,他們不迷信傳統,不懼怕失敗,也不再相信一份工作養一生的神話。他們尋求的是公平的起點、有意義的生活與可持續的未來。如果政策能轉而支持這樣的方向——公共教育、數位權益、氣候投資與基本保障,那麼我們就有可能不只是躲過一場危機,更能創造一個嶄新的社會合約。

大蕭條證明了一個殘酷真理:世界不會等待那些不願改變的人。當制度崩解、邏輯失效、規則翻轉之際,能夠迎頭轉變者,不只是活下來的人,更是制定新遊戲規則的人。若你仍堅守過去的方式思考未來,那麼你將不再是參與者,而只是一個被歷史註解的名字。在這樣的時代,改變不是選項,而是生存的起點。未來,從來都只屬於那些準備好擁抱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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