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風采:追念陳哲與他的時代之歌

在中國現代音樂的詞作譜系中,陳哲是一個無法略過的名字。他不是喧囂舞臺上的偶像,也不是以流量驅動的娛樂產品生產者,而是一位用文字為時代注入靈魂的書寫者。他的歌詞不張揚,卻能在聽者心底長久地留下回音;他筆下的旋律,總能精確地捕捉中國八〇年代以來那個時代的哀傷與理想。他是詞人,更是見證者;他的創作跨越軍旅抒情與流行敘事的分野,讓歌聲成為那個年代最深層的情感載體。


陳哲的創作生涯始於上世紀八〇年代,在中國音像產業剛剛起步的階段,他從填寫外國歌曲中文歌詞進入業界。他並不只是一位技巧型填詞人,而是迅速成長為能夠駕馭原創主題、融情入詞的重要詞作家。他在中國音樂產業尚未形成明確商業體系之前,已以清晰的語言感知和敘事能力,替許多作曲家創作出具有時代力量的作品。他曾與蘇越、迎節、陳雷等人合作,寫下《讓世界充滿愛》、《黃土高坡》、《走西口》、《同一首歌》、《一個真實的故事》等深植人心的作品,並參與大型音樂活動的詞曲策劃。作為《土風計劃》的發起人,他後期更將焦點轉向原生態民歌的保護與收藏,致力於挖掘中國多民族音樂的根系,將流行音樂書寫的語境重新拉回文化記憶的土壤。

若要在陳哲的創作譜系中尋找最具代表性且最具精神象徵的作品,《血染的風采》無疑佔據核心地位。這首1986年創作的歌曲,由他作詞、蘇越作曲,原為紀念在中越邊境「兩山輪戰」中犧牲的解放軍官兵而作。歌曲以一位已陣亡軍人的視角娓娓道來,語調低沉而堅定,情感哀婉卻不沉淪,展現出一種特殊的抒情政治美學。陳哲並未將死亡描寫為恐懼與終結,而是轉化為一種靈魂的延續與信仰的化身。他用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這樣的語句,將個體的鮮血與國家的榮光緊密綁定,使犧牲者成為象徵性的永恆存在。

歌詞之中不乏詩性結構與文化意象的鋪陳。例如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以對仗句式營造節奏張力,你不要悲哀,祖國的土壤裏有我們付出的愛則以土地作為象徵容器,承載了死者的靈魂,也象徵國家與個體之間的深層聯繫。這首歌曲在八〇年代末逐步被主流宣傳機制推送成經典軍歌,但在1989年春夏之交,它被北京學運學生重新詮釋為紀念自由與獻身的哀歌,成為流動的符號場。在官方與民間、體制內與體制外之間,《血染的風采》具備多重文本生命,並由此深化了它作為歷史記憶象徵的文化位置。

在陳哲晚年的創作與活動中,他逐步將重心從都市流行文化轉向鄉土與原生民歌的保護。這不是一種消極的退場,而是一種文化轉向與價值堅守。他認為音樂不應只是城市節奏下的商品聲響,更應是人民情感與歷史的活態承載。他走訪多個民族地區,紀錄那些正在消失的聲音,嘗試將原生態的地方語言、旋律、節奏保留在民歌文本與聲響之中。他的這段努力在商業化浪潮愈演愈烈的當代中國樂壇中顯得格外難能可貴,也讓我們看到一位詞人對文化責任的長情守護。

今日追念陳哲,不僅是懷念一位創作人,更是回望一段以文字書寫信仰與現實的精神歷程。他的詞作不僅記錄了時代的情感,也映照出在變動社會中人與國、愛與死、個體與集體之間的張力與共鳴。當《血染的風采》仍在一代又一代人中被唱起,當他的文字仍能觸動年輕人對於理想與犧牲的共鳴時,我們知道,陳哲未曾遠去。詞人已逝,風采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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